(译文)德国纪念二次统一,年轻德国人却在追寻他们的东部血缘

译者注:

近现代史意义上,德国有过两次统一:

  1. 第一次是19世纪末,在俾斯麦的主导下通过普丹、普奥、普法三次战役,以普鲁士为实体统一了所有德意志邦国;
  2. 第二次是在 1990 年东德剧变中,因二战后被苏联、美国分别占领并建立的民主德国(东德)和联邦德国(西德),以前者并入后者的方式实现了统一。

本文所提到的“二次统一”(reunification),即是 1990 年的那一次。

如今,每年的 10 月 3 日是德国的国庆节,用以纪念两德的重新统一。

原文 / Damien McGuinness

译文 / Even

他们是 20 世纪 90 年代末德国重新统一后的第一代人,有的人出生的国家如今已彻底消失,东德共产党的符号却始终烙印在他们的出生证明上。另一些人则出生于德国重新统一后不久,确切说是 30 年前——他们是和现代德国的同龄的一群人。

尽管他们对共产主义的民主德国没有任何记忆,他们中的多数却将自己看作东德人;他们不希望恢复共产主义,但东德的历史、文化和传统,是他们自我认同的一部分。

一个从地图上被抹去的国家

在我与瓦莱丽·舍尼安(Valerie Schönian)交谈时,她刚刚度过了自己的 30 岁生日。

在她的生日宴会上,有一首叫做“铃音”(Kling Klang)的歌,来自 20 世纪 90 年代的复古风格乐队“萌芽”(Keimzeit),这支乐队是她这个年纪的东德人的共同记忆,但却很少有西德人听说过他们。

瓦莱丽出生在东德消失前

瓦莱丽认为,在东德的故事被从整个国家记忆中抹除的过程中,这只是极小的一个例子。

“当我们谈到西德的时候,我们所使用的词汇往往是‘德国’,但谈到东德的时候,则是‘东边’,”赫尔穆特·施密特(Helmut Schmidt,西德前总理)是‘德国历史’的一部分,但埃贡·克伦茨 (Egon Krenz,东德最后一个共产党领袖)则只属于‘东德历史’。”

东德最后一个共产党领袖

换句话说,“一般意义上的德国”仅仅表达了前西德的部分,而来自东德的则不属于它。

“我觉得我是东德人”

瓦莱丽写了一本书名为《东部的自我意识》(Ostbewusstsein - East Consciousness),在这本书中她着眼于德国二次统一后的这一代人,讨论他们的自我认同问题。她引用了一份 2019 年的调查,这份调查表明来自前东德的人中,有五分之一认为自己“首先是东德人,然后是德国人。”而在前西德地区,就没有这样的情况。

“距离柏林墙倒下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自己是一个东德人。”她在书中写道,“我同样强烈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欧洲人,甚至一个世界公民,但最优先的身份,是一个东德人。”

为什么这些从未经历过前东德的生活的年轻人,始终认可他们自己是东德人呢?

对许多人而言,这种旧式仿制车象征着很多东德落后的地方

“(德国)是一个长达四十年都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政体的地区,”她告诉我,“我们(与西德人)有完全不同的经历,作为东德人,我们几乎没有可继承的遗产,收入也更低。”

但这也并不完全是坏事,她说,(东德的)父母也许没有能力为他们的孩子买房买车,或者预约高端网球课,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小的关于事业期许的压力,以及更低的房租,更少的人口,这意味着更多的空间、乐趣和创造力。

“(与西德的同龄人相比)我们基本上是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的,连街上的人行道都不一样,东德那种带有塔式大楼的天际线也和西德不同,我们的审美也不同,我们拥有完全不同的历史,我父母熟悉两种政治体系,而我的祖父母则经历过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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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众不同的分割

写作中,瓦莱丽拜访了很多居民,尤其是与她父母同一时代的人,“关于东部德国你知道多少呢?”她的父亲曾非常直率的问她。

让这些老一辈人感到不安的原因其实并不难理解。

德国总理默克尔在东德长大,她对那段经历的描述是“差不多的舒适”

在西德势力主导的国家级媒体上,关于“东德问题”的辩论往往集中在东德的社会问题上,比如极右势力的崛起,比如人口的减少,失业问题等。

菲利普·安索(Philipp Amthor),默克尔的基民盟中的一名保守派议员,同样对所谓的“东德认同”怀有一种矛盾的心态。

“是的,我常常在介绍自己的时候说‘我是一名东德人’,但我指的是我来自东德的一个特殊的方面。”他告诉我,他生于 1992 年,在波美利亚的东北海岸区,如今他代表着那里的一个选区,属于默克尔的联合政党中保守派一端,是一枚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

“我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北方德国人,我和汉堡(德国西北部城市)来的人也有不少共同点。”

保守派议员菲利普:与其说是东部和西部的割裂,不如说是全球化胜利者和失落者的割裂

“每个家庭都遭受了重创”

今天,那些获得了完美修复的东德城镇正在繁荣发展,但一些乡村地区依然处于人口衰退、就业不振和公共服务缺乏的状态中。

菲利普·安索认为,那段历史始终对今天产生着影响。

“东德的历史充满了断裂和崩溃,充满了让你整个事业都被扔进水里的风险。”他说,“每一个家庭都遭受了重创,我的也是。”

德米特里·弗鲁贝尔(Dmitry Vrubel)在柏林墙上的涂鸦,描绘了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亲吻东德领导人埃里希·昂纳克(Erich Honecker)的场景

无论怎样描述 1990 年 10 月后的东德家庭所遭受的重创都不为过。

整个工业体系在一夜之间被关停,这个地区第一次被大规模失业笼罩,对很多人而言,他们的事业经历、职业认证还有工作经验突然之间变得一文不值。

番茄酱配炸肉排

大部分人从未从中(1990 年 10 月的冲击)完全恢复过来。

这是康拉德·埃尔本(Konrad Erben)的母亲的经历,“她是一个单亲妈妈,这在东德不是问题,因为那里有充足的社会保障。”他说,“但在二次统一后,她失去了工作机会甚至获得职业培训的机会,至今她也未能重获自力更生的能力。”

埃尔本自认为东德人,但他对二次统一持正面评价

埃尔本出生于 1989 年的耶拿(Jena,德国东部城市),他的父亲来自塞内加尔(Senegal,非洲城市),如今是一名代表德国有色人种的社会活动家。

埃尔本同样将自己看作东德人,他更喜欢用番茄酱配炸肉排,不同于西德人常用的蘑菇酱,并且他也更喜欢东德由预制构件建成的塔楼——他就是在那里面长大的,但作为一个有色人种,他的经历也有所不同。

东德的种族歧视

20 世纪 90 年代,新纳粹在东德年轻人群中变得越来越流行,这意味着极高的种族歧视袭击的风险,但今天的极右翼理论,聚焦在穆斯林和难民身上。

现在,埃尔本说他已经很少的受到种族歧视暴力,但其他族群,例如有中东长相的男性和戴头巾的女性,正在渐渐成为种族暴力的受害者。

他如何看待德国二次统一以及相应的国庆节呢?

“我很幸运,我是在联邦德国(西德)长大的,而不是民主德国(东德),所以我很乐于见到德国的二次统一,但据我的工作经历来看,我也清楚的知道爱国性质的活动往往唤起种族主义袭击,(爱国活动)也不是完全正面的,所以当看到德国国旗四处飘扬的时候,我也会感到不自在。”

有关德国二次统一的故事、画面往往以德国白人为主角,但在漫长的历史里,德国事实上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的社会。

因此,许多德国人说他们感觉在纪念二次统一的国庆节中是个外人,他们的感受和经历很少被媒体提及,这让他们不得不将二次统一和随之而来的种族袭击联系起来。

三十年前,德国统一的最初意味是东部和西部要变得一样。

但现代德国是一个多样化的国家,那些曾经住在前东德地区的人们经历了完全不同的生活。

也许真正的二次统一,只有德国人接纳了他们彼此间的差异之后才能做到。

原文链接:German reunification: Young Germans in search of their eastern roo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