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次刷榜说开去

粉丝主动替明星刷专辑销量,甚至到美国人都发现了异常,从而将其专辑降权处理。这个事情引起一大波对其粉丝的口诛笔伐,乃至上升到今不如昔的明星对比老话题中。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激动,仅从文艺作品本身的历史生命力而言的话,我们完全不需要担心大部分人口里说的劣币驱逐良币会发生,因为这样的情况也许会在一时诞生,但是时间永远是任何文艺作品最强大的敌人,若果真质不配位,再疯狂的刷榜和买流量,也不过是资本一时的狂欢和昙花一现而已。正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我们所感兴趣的,是追逐这一个明星的行为本身,为何造成了如此大的社会割裂,而这种向海外刷榜以及其他造假行为,真的如某推记者所说,是中国人本身的习性吗?

一、自我实现欲望的被压迫与被放纵

如果我们希望研究得更细一些,有一个问题就不可回避,那就是粉丝们真的是因为异于常人所以做出如此惊世骇俗得举动吗?

当然不是的,如果我们把眼光放长远一些,我们就可以看到:追星这种行为在中国的历史上并不罕见,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北宋,也有过一个头号花花公子兼艹粉狂魔柳永,其热度有词为证——“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基本上有人住的地方都在唱他的歌,考虑到这种狂热发生在一个传播工具如此简陋的时代,我们有理由相信其热度比之今天也毫不逊色。

除了追逐柳永这样的词人,事实上我们还有过更大的狂热的时候,这种错误不论中外,在那种全民追星的年代,我们甚至都不能接受身边其他人的冷静。尽管彼时没有什么财富可以献出,但是我们可以用殴打甚至杀掉其他不追星的人,来证明和抒发我们对这个超级偶像的感情和狂热。

当然,人要讲道理,我们回头看看那些超级领袖,以及更早时期的柳永,只要查阅的资料足够的多,我们都会发现其实身在每个狂热的风暴中心的时候,明星本人也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角色,他其实并不能改变已经在大众心中形成的印象,所以任何一种过了头的狂热,对追逐的人以及被追逐的明星本身其实都是一种痛苦。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这个明星有异于常人,或者我们非常巧合的遇上了一大群脑子不正常的粉丝群,其实他们的狂热恰恰和今天中国其他文化领域的冷淡形成鲜明对比——我们异常的冷静,于是自然就觉得他们不可理喻。

任何人,在衣食无虞之后,都会自然而然的生出更高的个人追求,这个追求和他在衣食上的追求一样,会因人而异。为了自己的娱乐偶像花钱的粉丝,为了某个全民偶像不惜向亲人刀戈相向的曾经的我们,身处其中的人,与其说他们是在追星,不如说他们是在追逐自己心中那个有追求、有事可做的自己。

钱哗哗的往外打,你以为买的是专辑,其实他们购买的是和另外一些人在同一个阵营里的安全感和认同感,以及共同付出金钱和精力去实现一个伟大目标的个人实现的快感。 打开一些引领刷榜的粉丝领袖,其组织之严密,数据追逐之敏感,对粉丝力量安排的井然有序……事实上如果你看过任何一个民主国家的选举过程,或者只是到这种国家的一些高校里面去看看选举过程,你会发现这种组织性、狂热性都是一样的。

我在东南亚某国的高校里,看过他们学生会选举一类的活动,那个比我还年轻的小伙子,站在讲台上大声宣扬着应该是他的某种管理理念,台下的粉丝们有男有女,他们的狂热不下于我们在微博上看到的那些人,我想这位学生领袖如果此刻号召他们捐款——他们事实上后来也这么做了,能够从这些粉丝腰包里掏出来的比例,也不会低于替某明星刷榜的粉丝群体。

我们再发动想象力,同样是在网络上,比如微博,你建立了一个类似的跨越全国的组织,并不是为了追星,而是讨论某个社会议题,或者为某个政治人物募捐,或者为了推动某个法律案件获得大众想要的结果……如果你曾经见过这样的行动的结果,你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不是粉丝太狂热,而是我们被这个时代泡得太冷静了。

任谁也不能否认,在解决了吃喝问题后,谁都会有对自我实现的追求,对身处某个宏大的目标和团体中的认同感的追求。我们的知识背景和抱负,让我们无法参与到追逐娱乐明星这么低级和无社会意义的集体行动中去,但是我们心底里真正认可的行动却总是在缺位。

对粉丝的知识背景和年龄而言,他们认为给偶像买专辑有意义。 其实对我而言,我也有我认为有意义的事,值得我为之花费金钱、时间和精力。 比如说为尘肺工人,为遭遇性侵还要被社会歧视的女生们,为某个被污染的渔港……

这就是我的狂热——我只会为了我心中的正义而狂热,为了捍卫每个人追逐美好生活的权利而狂热。然而今天的时代却说,狂热的门票,我们只开放娱乐追星这一种。

这样说来,我们对粉丝们的讨伐,更像是被阉割了的太监在谩骂一群和自家老婆恩爱燕好的大老爷们。

二、民族性还是资本性?

有意思的是,我们总是有人把这件事情简单化为民族性,认为是中国人的作假本性又一次让美国人开了眼界。
这件事的出发点是,一个音乐流媒体的榜单,理应也必然会是如实反映所有使用者真实需求的统计表,展示所有听者的喜好,以便后来的听者可以最低成本的选择最高质量的音乐。

刷榜就没有看到真正伟大的歌曲,也就是说这些人认为,如果大家都不刷榜,现有的流媒榜单就能如实反映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歌曲。

对此我还是持保留意见的,我的意见来源于年少时我自己的追星经历。

身为90后但成长于十八线小县城的我,站在了80后和90后的流行分界线上,这个分界线的标志今天大概已经少有人记得,那就是Beyond和周杰伦。我还记得08年腾讯做了一个类似猫扑的社区网站叫做“Q吧”,那会正是杰伦风光的时候,全站热帖里面每天都能看到好几篇相关的歌评、新闻等等,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一篇来自网友对家驹的吹捧和对杰伦的踩踏,捧家驹、踩杰伦在当时的整个Q吧几乎是主流,一些喜欢杰伦的发言总是会被群起而攻之,被嘲讽为“不懂音乐”,“没有意义”等等。

就我个人而言,我同时喜欢他们两个人的歌,并且认为 我对家驹的喜爱,并不是我就一定要在他和杰伦之间选出高下的理由。

我想这种什么事都要分个高低的想法,也许是因为我们经历了太多的考试和分数,因此大部分人甚至花了一生的时间,都不能理解:每个人生来世上,都有TA独特的美好。 于是我们总是在和别人比较:在学校的时候我们比分数,比手机,比穿的衣服和鞋,毕业了我们还要比,比房子面积,比工资高低……我们总是认为人生是在学校里一样,一定有一个隐藏的积分板躲在哪里,上面记录着你在人生各个阶段的成绩……

然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我的人生是为了那一块比分板上面的数字在奋斗。

现在回想起来,那会我所看到的,更像是80后的审美和90后的审美之间的“今不如昔”的斗争,而现如今杰伦被我们捧上了天,而后来的明星被我们踩到尘埃里去,无非也是因为90后成为了互联网的言论主力军而已。

不,我并不仅仅想说不同年代的人之间的差异,我想说的是这个故事里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在家驹人生中创作的高峰期,导致他死亡的远走日本之行,究其根源就是因为家驹认为当时的香港对他的音乐并不友好,“香港只有流行乐,没有摇滚乐。”——这是家驹的原话;

而同样,在杰伦佳作最多的时期,我印象最深的关于他的新闻就是,每年新专辑都有乐评人和各类媒体批评他“江郎才尽”。——尽可以去搜,现在还能看到不少。

似乎,后来人们公认的伟大和辉煌的歌手,在他们真正最辉煌的时候,反而并不被欢迎,至少不被资本所欢迎。

为什么呢?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掌握舆论的乐评人,以及消费产品的主力军都是上一代人,而更是资本的投资-回报这个过程所必然导致的资源错配:资本总是追逐利益,这没错,可是资本也是人管理的,人性总是习惯以过去来判断未来,能够做到审时度势及时转向的,都已经是资本市场里的股神了,更不用说那些真正能预判未来的,都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所以每一个我们看到被资本的蛮力推到台前的明星,其背后都是成千上百的产业链工作人员,做美工的,做KOL的,还有在老家干发帖日结的小学同学……这都是资本堆出来的流量资产,基于前述原因,大部分资产都是难以押中未来的,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一些操盘的手段,来营造一个过得去的繁荣,以挣得自己所期许的回报,消费者真实的体会,对他们而言不是最重要的,稳定的利润才是。

所以基于这样的思路选择出来的歌手,当然就不是以其作品和质量而突出,而是一些其他的特质,比如和资本的配合程度。

历史兜兜转转,其实这早就不奇怪了, 真正超越时代的最伟大的作品,在其诞生之初都是不会立即出现在聚光灯下,站到时代的台前的。那些我们回头看来的经典,在当时都是被上一代人和别有用心的资本予以围剿的。

任何榜单、乐评,都有其生存的基础,大白话说就是人人都要吃饭,区别只是依赖程度高低而已。苹果也有股东,也有其最核心的不可侵犯的硬件业务,iTunes榜单之所以权威,就是因为目前这个榜单并那么不关乎他们的核心利益,但要说完全没有,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其他流媒皆同此类推。

我们大可不必将其上纲上线到中国人的民族性,资本的本性无关民族,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