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观的底色
我在青少年时刻读过的刊物,回忆起来每个时段都有不同的印象。
一、《喜剧世界》
小学时期读的最多的是我爸妈订的一本《喜剧世界》,我现在还记得里面有个读者来信栏目,主持人叫阿呆,他的漫画形象是一个光头,胸口挂了一个袜子当作领结 ,表现得邋遢不堪,但他对读者来信的回复都非常的幽默和有趣。
阿呆讲的那些搞笑的梗,还有那本杂志里面其他的搞笑故事,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小时候的我最重要的社交货币。家教严格的我,在假期里也往往很难有无限制的出去玩的机会,以吃饭时间为限,我到点就必须回家,作为独生子女的我,也没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可以给我传输一些其他学校、班级的故事,于是那些和同龄人有限的社交时间里,我常常感到一种无话可说的尴尬和紧张,尤其是在一些漂亮的女孩子面前。
和我同龄的其他男生,往往都显得比我更健谈,更见过世面,他们聊起镇上的大人们的事情头头是道,聊起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都是如数家珍,而我甚至都要听他们讲的时候才会知道关于那些人的最新消息,更遑论参与讨论和进行补充了,于是显而易见,谁有话题谁就是中心,这种场所里我只能做一个沉默的配角。
我又不想聊那些教材和课上讲的东西,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太无趣,因此我陷入一种很绝望的环境中:我最擅长的就是学习和考试,而我最厌恶提及的偏偏也就是这些东西。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读爸妈的杂志,太高深的当然读不懂,于是《喜剧世界》成为了我在课外读的最多的东西,而且后来我惊喜的发现,里面的很多笑话都可以成功的把女孩子逗笑,于是还不到十岁,我就在那些以吹牛、八卦来吸引女孩子注意的同僚中,借助自己的课外阅读所带来的积累,成功的掌握到了和女生相处的第一个技巧:幽默。
二、《中学生电脑》
这本杂志对我影响相当深刻,但我甚至都不记得和他认识的过程了,饶是我的记忆总是那么鲜明,很多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回忆起来都栩栩如生,但偏偏想不起这本杂志在我人生中是如何到来的。
我只记得是在我小学和初中交接的时期,我爸买来了家里的第一台电脑,那时候我早已经厌烦了小霸王那些单调的游戏,那些游戏卡上写着100合1的字样,还有各种神奇的图像,但是插上去就发现还是那些老三样,无非是换换小蜜蜂的颜色,冒险岛的初始关卡等等。
而我爸买回电脑的时候,我已经在学校的微机房对电脑祛魅多时了,所以拥有一台属于我(家)的电脑,我兴奋到甚至此刻都还能闻到那天拆开电脑装机时的味道,后来的记忆里能与之媲美的,只有我拆开属于我的第一台 iPhone 那个时刻。
我要感谢那个互联网尚未兴起,甚至个人电脑的娱乐都寥寥无几的时代,因为我很快就厌倦了蜘蛛纸牌和 3D 弹珠,纸牌和空当接龙这两个游戏对我又太难,于是我开始研究电脑系统本身。
借助《中学生电脑》,我知道了操作系统,知道了软件,知道了音频播放器,知道了视频播放器,我爸甚至还让我学会了 photoshop 和 office 三件套——这些工具真正在我生活中投入使用,都在接近六年以后的大学时期了。
当然,还有游戏,我通过《中学生电脑》知道了剑侠情缘,这是我在 PC 上玩的第一个 RPG 游戏,我还知道了仙剑,知道了星际争霸,三国志,傲世三国,反恐精英等等等等……
这一时期的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宅,周末要么待在家里打游戏或者倒腾电脑,要么就出去和同学在网吧打传奇或 CS,我们某一时期一个私服一个私服的练号,某一时期又疯狂的练习 CS 并且还组建战队,想象着哪一天像《CS之赏金猎手》那样靠着电竞养活自己。
顺便一提,这本小说里的职业电竞玩家,让12岁的我看到了另一种生活,虽然书里描绘的电竞选手这种职业,一直到将近十五年后的中国才真正成为一种比较现实的职业,而且那时候早已沧海桑田,曾经我们这代人所熟悉的那些被叫做“电竞”的项目和选手,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唯一还在活跃的 Sky,也在玩电竞手游了。
同时这部小说也让我第一次知道了南京这个城市,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除了那本小说主人公刘左和危险的屁,未来还有另一个歌手,让我对南京这座城市有着独特的感情,一想到这些跨越十几年的奇妙联系,我就对未来的人生还抱有可能性的无限期待。
我记不清《中学生电脑》进入我生活的时间,可我却清楚的记得它离开我的时间,我记得那是在我即将进入初三的时候,我兴奋的拿到了最新一期,打开读到的第一篇就是他们的停刊词,说是编辑部的全体成员也要去做一本叫什么中考生活一类的杂志,服务于中考的学生们。
我那时候还不太懂什么叫停刊,甚至因为这个消息太难接受而愿意相信自己理解错了“停刊”这个词的含义甚而也理解错了那整篇停刊词,我反复阅读了那篇刊在卷首的停刊词,最后平静的接受了这一点,我还记得我跟常常借我这本杂志看的一个好朋友说起这件事,他义愤填膺的说:凭什么要把做电脑的编辑团队弄去搞什么中考。
回忆起来最让我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他那样的愤慨,我惋惜一本自己喜欢的杂志的停刊,但我并不认为这种惋惜一定要同等转换为对某种安排的愤怒,从而来表达我的惋惜之情的真切,这种逻辑在后来也一直贯穿在我的生活中,我并不是一个总是像大众所预期的那样去转化自己情绪的人,我甚至拿不准我是不是独特的那个,也许大家其实都和我一样,对一件事情的爱并不是转化成对其对立面的恨的充分理由,区别只是在于,我不太会演出来而已。
我的短暂的极客生涯就这么结束了,借助那本杂志还有一些经他介绍的电脑书籍的帮助,我破解过我爸在家里电脑上设置的无数障碍,一直到后来我爸渐渐放弃在电脑这个他不擅长的领域和我搞对抗,而是直接通过限制我的人身自由的方式来控制我玩电脑:每次我一个人待在家,有了不经大人同意而偷偷打游戏的机会时,他总是抽出各种课余空闲跑回来检查——这让我那些删除操作记录、删除系统日志等种种电脑技巧变得莫名的可笑。
现在这本杂志结束了,其实伴随着它结束的还有我无忧无虑的初中时光,整整两年半我都在那座名字里面有溪水的小县城的初中里过着我铁定前三名的毫无压力的学习生活,但最后一个学期我却突然去到了市里,这就开始了无尽的学业上的竞争,我远离了电脑,也远离了游戏。
三、《读者》《青年文摘》《篮球先锋报》
艰难的学业带来了回报,我考上了我们所在的上级市最好的高中,那个遥远的需要住校的城市,给了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孤独感,但也带给了我几位一直相处和信任至今的铁杆朋友。
我脱离了原来的生活圈,还脱离了家里那台我随时可以折腾的电脑,整整几年的生活重心全部打乱,只剩下游戏还能在网吧里面玩玩,那是我唯一熟悉的东西——因为此时连课堂上的内容都变得不那么容易掌握了。
一段时间里我疯狂去网吧,及时的被父母和班主任发现,并给了我最大的关注和限制,我于是将兴趣转移到体育运动上来。
我聚焦玩某一种运动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沉溺而不可自拔的情绪,疯狂打乒乓的时候,我可以和朋友每个课间十分钟都打,它占用的不只是课间,还有课堂上的时间——因为我在思考着挥拍和旋转。而这种疯狂在我开始打篮球时候也别无二致,每次午饭后、晚饭后基本都要打上几场,为了锻炼弹跳,我在宿舍每天深蹲;为了锻炼耐力,我每天早上寒暑不辍的跑三公里以上。
我的最爱运动从乒乓球转向篮球的转折点,是我因为一些原因转学回到家附近的高中。
原来一起玩乒乓球的朋友离我太远,新的学校大家都喜欢打篮球,于是我也开始通过篮球、通过NBA和新的朋友建立联系,为了更快的熟悉那些球星和球队,《篮球先锋报》成了我每期必买,每条新闻必读的我很快熟悉了整个联盟以及他们常常使用的黑话,我一度认为我的未来就是这样,看着NBA,打着自己的篮球,青春年少迅速成长的身体和随着锻炼越来越强的弹跳,让我甚至许下过 2009 年一定要实现灌篮的宏伟目标。
每一期篮球先锋报都会有一张明星画像,占满了两个整版,基本上就可以当海报使用,于是我的房间贴满了艾弗森、科比、霍华德。一直到三年前,那套房子即将转手卖出,我回去的时候,那些海报还贴在那里,艾弗森、科比早已退役,而霍华德已经被人叫做老将。
其实离开了那所最好的高中对我还是有非常大的打击,一段时间内我除了打球和上课基本不爱和人聊天,和之前一样,我也不记得《读者》、《青年文摘》它们是如何进入我的人生的,我只记得它们给我留下的感觉。
那一年是2008年,正是我和爸爸关系最紧张的一年,我把房门反锁起来,隔绝了他的目光然后读一些课外闲书,我在读者和青年文摘上读到了汶川的一系列报道,他们说中国这头雄狮已经醒来并开始奔跑,读到了奥运火炬在国外的遭遇,他们说有人想要夺走它。
今天很多人都喜欢嘲笑读者和青年文摘上关于外国生活的一些想当然和天方夜谭,但就我而言,那些诸如德国和日本人的严谨工作等细节并没有打动我,最打动我的,其实不过是他们认真探讨世界,讨论人生的那种态度。
所谓的“公知体”,其实只占那些杂志的很少一部分。
占据他们更多的内容,是编辑们精心选择的中外作家的一些随笔、散文,这些文章往往都富含哲理——至少对我这个高中生来说。
我再一次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我知道了人生艰难,做评价很容易,但做人很难的道理,我也知道有人在认真的用博弈论研究郭靖为什么成为大侠,我知道了生物学中关于克隆技术的伦理争议的讨论,我还知道了电车难题,知道了每个人都会有他的闪光时刻。
四、我们在创造什么样的底色?
以上就是我从小到大的学生时代阅读过的让我印象深刻的杂志,如果阅读此文的你刚好认识我本人,你一定能从那些杂志的内容里面找到我的性格和生活方式的构成要素,它们包括:对生活百态幽默和洒脱的态度,对技术的痴迷和专注,对体育运动的坚持和对体育精神的贯彻,还有对哲学和自由思考的尊重和谨慎。
那些我阅读过的,都变成了如今我的性格,甚至我的价值观的底色的一部分,我也是通过写出这样的一篇回顾,才渐渐的体会到、理解了我自己性格的幽远成因。
我又时常感到好奇,今天的年轻人们,面对着这么多的媒体,这么先进的传播手段,这么多激动万分、斩钉截铁而又不容思考的话语,他们会形成什么样的性格呢?有人说过:话语即权力。结合我自己的个人经历,我斗胆再加上一句:话语不仅仅是现在的权力,还是未来的预告。